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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月色三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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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各人心事
      要他说也觉得这事做得不地道,挺着大肚子忙前忙后几个月,到了摘果子论功劳的时候反把人家叫走了,怎么怨的人恼?可他是青龙宗的老人了,打从心底里不觉得洪方彦是那等过河拆桥、容不下人的上级,若是,也不能有这么多人死心塌地地追随他。再说青龙宗都多少年不进新人了?宗主特意把龙姑娘派到南昌,放她与各位元老共事磨合,分明是器重、抬举她的意思,所以说来说去,当是真有什么要紧人赶着见她吧?
      天都城里洪方彦饮罢浓茶,又将严家族谱拿出来过了一遍,说起来不是大族,可也林林总总五房人头,儿孙成群、姻亲无数,短时间内想从中找出一个姓李的姑娘无异于天方夜谭——她甚至并不一定姓李。故洪方彦叹了口气,仍将那几页纸放下了。
      这当口把人叫回来一是为了草拟条约,洋人叫杀得惨痛,翻过年去就该想法子求和了,先拟定了章程方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;其二……便是因为正在驿馆里住着的秦王来使。
      不知道秦这个字是否真有什么天定之意,哪朝的秦王都是秦王,小秦王势头迅猛,逼得惠王不得不大开方便之门,允许洋人在封地内烧杀抢掠、兴建教堂以换取他们的军队和火器,十一月底时战况陷入胶着,他想过北边或许会派人前来订盟,但没想到来使指名道姓,要见‘登上过英国报纸的龙姑娘’。
      那之后玛格丽特又写了几篇实事报道,提到过几次龙姑娘的大名,但都是一笔带过,他猜测她们私下里有些书信往来。按照一般政客的思维,起初他也以为这是凤孙授意的一次下马威,‘别以为我们对你们一无所知,我们殿下连宗主身边的一名小小教众都能喊出名字’,很快他发现不是那么回事,姓袁的使者异常坚持,道:“一应事体等龙姑娘来了再说。”
      说句诛心的话,现阶段洪方彦没有考虑过渡江北上,他设想的最好的结局便是与朝廷划江而治。一来北人对西洋人颇多抵触,骨子里还是勤王忠孝的那一套,叁五年间将之同化几乎没有可能;二来,因为他提议保留南京紫禁城,作为建筑或城内景观,不少教众怀疑他似有称帝之心。
      共和制的一大弊端便在此处,没什么资格不资格的说法,只要能得到百姓的拥戴和支持,人人都有成为大总统的可能。白虎宗、孔雀宗知道他孑然一身,身后没有一子半女,暗中发力,瞄上了第二任大总统的位子。
      哪怕清洗了倭人势力,洪大总统不至于天真到以为从此白衣教就成了铁板一块,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,这原是极寻常的事,只是这样一个人心各异的天国政府如若对上猛将如云的秦王集团,会发生什么他也不得而知。
      ……也许龙姑娘会知道吧,她和他不一样,还很年轻。
      *
      天可怜见,赶在腊八之前李持盈顺利回到了南京,好在今冬不算很冷,河道还没结冰,否则这一路上有的辛苦。五个多月的肚子瞧着已经有点吓人了,走动坐卧须小心翼翼地捧着,腿脚也时常抽筋,洪大总统见她面色雪白,精神虽好,通身大有憔悴之态,一瞬间竟有点理亏和心虚。
      “是我不好,没想到妇人妊娠这样辛苦。”
      他一个老光棍,又没娶过妻,当然不会知道这些。回来都回来了,李持盈不是来和他算账的,便问:“宗……如今该叫大总统了,大总统说的急事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      洪方彦示意她坐下,沉吟着放出了今日第一个大雷:“小秦王有意结盟,半个月前派了使者来天都。”
      一个小时后她在临时办公楼的会客厅里见到了第二个——袁虎两鬓斑白,看着居然有五六十岁似的,与她相对无言半晌,张着嘴道:“……乡君别来无恙。”
      一别数年,恍如隔世,李九站在原处,睫毛一眨眼泪就掉下来了:“袁护卫怎么……”
      是了,他是朱颜的人,找不到她和润哥儿的情况下首选当是投奔凤孙。袁虎见她大着肚子,吃惊之余也忙乱起来,急急让座道:“乡君身子不便,咱们坐着说话。”又令人将茶水都撤走,换花茶或牛乳来。
      “……等我赶回城郊,却不见了乡君和小公子,连那几间房舍也被一把火烧了干净,便疑心是附近的贼匪捣鬼,想法子混进了他们山寨。”那两根手指就是当日入寨的投名状,不过这种血腥的事还是不要说出来污染孕妇的耳朵了,“花了几个月功夫打探清楚人不在寨中,我便寻了个空儿悄悄遁走,往洛阳去了。”
      洛阳、松江,甚至她母亲严茵和祖母宋氏的祖籍,能找的地方袁虎一一找了个遍,仍无所获后只得暂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,安慰自己只要小公子还活着,时机成熟后总会有消息传出。
      “恕袁某冒昧,敢问乡君,”他始终没有提起凤孙,见四下无人,甚至还刻意压低了声音,“公子还……还活着吗?”
      李持盈重重点了点头:“袁护卫放心。”
      直到此刻她才生出了一点‘不负朱颜重托’的释然感,她没有辜负郡君的信任,虽然可能养得不好,但她尽了最大努力,努力把李泽平安养大了。
      “我给起了个小名作‘润哥儿’,这几年都这么混叫着,回头袁护卫见到他就知道了。”
      胸口的玉扳指隐隐发烫,袁虎按捺住激动的心情,告诫自己人皆有私,这李乡君未必不会撒谎,一切得等他见到小公子再作定夺。
      “对了,”李九现在不能久坐,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无意识地揪着衣摆,到底还是将盘桓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,“持晖如今怎么样?怎么会想到派袁护卫南下天都?”
      袁虎脸上神色未变,也许血亲之间真有所谓的心灵感应吧,那日凤孙对他说怀疑南边的龙姑娘就是李乡君,他还深觉诧异,追问说可有依据?毕竟好端端的,乡君怎么会和反贼邪教混作一处?朱持晖冷静道:“没有依据,但我觉得她是。”
      “秦王殿下现在江北,”对上她期待又忐忑的眼神,袁虎深吸一口气,“一旦确认您在南京,即刻就能过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