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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一纸千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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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108节
      “打理?怎么打理?拿进热水槽里刷洗干净?”周二狗一把将陆八蛋拎起来,“这么个小鸡崽儿似的账房,洗个两次,连皮带骨怕都掉光了!”
      陆八蛋:啊啊啊啊啊——
      ——最后,也没人洗刷他。
      泾县老店的几个伙计把他安置在了内院的一处小房间里,给他铺了床板和桌板,甚至还送了晚上的饭。
      一切都很和谐。
      只是临到晚上,那个把他拎起来的健壮男子,恶狠狠地注视了他好几眼,意有所指道,“……我们回家了,你就住这儿,别他娘以为没人管你了——那树上、那屋顶上都有哨子,还有外院养的那只打犬三天没吃饭了,你一出去,就是给它送肉!”
      陆八蛋瑟瑟发抖。
      他好像进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地方!
      他一定要逃出去……写信……逃到官府去……这活计他不要了,这事儿他不干了成不……
      周二狗好似看得穿他的想法,咬牙切齿道,“别想往外逃!来了就是‘陈记’的人,‘陈记’要你死就死,要你瞎就瞎!”
      周二狗扬起蒲扇那般大的巴掌,“你看看,是你跑得快,还是老子一巴掌扇掉你脑袋快!”
      陆八蛋深吸一口气,气息往回憋,连喘气都不太敢。
      周二狗又作势扬起巴掌要邹他。
      陆八蛋脖子向后一缩,现在眼眶里含着的泪,都是当初答应外甥女婿时脑子进的水……
      但凡他不贪陈家的月例,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个田地!
      他好像是进了什么不知名的组织!
      不听话就要被揍!
      骂人就要扣钱!
      他好想哭,但是他不敢,他怕这群恶人,不给他喝水和吃饭啊!
      陆八蛋蜷缩在床角,一晚上如被恶鬼狂追,时而梦到他脑袋被那名为周二狗的男人一巴掌扇在地上了,时而又梦见一条黑棕色的大狗追着他撵,最后一口咬在他小腿骨上,时而梦到他终于鼓足勇气跑了,但是跑了还不到半个时辰,就给鹰隼叼回来了!
      他睡一觉,睡得快要累死了!
      整个晚上,他是又跑又尖叫。
      一起床便害怕得哆嗦。
      这种日子,陆八蛋过了五六日,愣是一步都没敢出店子,他怕得要命,埋头干事,也不知道干点啥,就缩着脑袋在店子里晃荡。
      晃荡到周二狗面前,就会迎接蒲扇大小的手掌以吓唬的姿态贴上他脑门。
      吓死个人!
      到了第十天,显金正喝枸杞红枣汤,董管事将这几天周二狗本色出演的剧集以说书的形式告知了显金,“……还有十来天过年了,您看,他怎么处理?”
      显金“咕噜咕噜”两口喝完,丝毫不拖泥带水,“把老店的账本扔给他,让他做年底汇总。”
      董管事踟蹰片刻,“咱们……给真的还是假的?”
      显金大吃一惊,“咱们还有假的账册?”
      董管事忙道,“没有没有!只是若你顾虑,我今晚加班加点再做一套给他敷衍过去!”
      显金:吓死,她可是守法公民,怎么可能搞阴阳账册那一套!
      显金笑起来,看董管事的目光多了几分素日没有的深邃,“给他真的,我不怕。”
      董管事应声而去,正转身,却被显金唤住。
      “老董,我知你一家三代都在陈家。”
      “你放心,我若与陈家斗法,必叫你及全家全身而退。”
      董管事站定身形,低垂眉目,看上去就是个无懈可击的总裁助理,“是,我无比相信您能做到。”
      第133章 我想流泪
      比过年来得更早的是,贺艾娘的冥诞。
      腊月十三,陈敷带着显金坐骡车到了一处种满桔子树的小庄头,庄头由一对老夫妻打理,庄子布局简单,老两口住靠门的排屋,正房和西厢都空着的,平房前养了几笼嫩黄的小鸡儿,排屋后是郁郁葱葱的桔子树。
      陈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叫显金去西厢等着,自己则对着铜镜抿了抿耳边的鬓发,理了理整齐的衣襟,踏步向正房去。
      显金进西厢,里面尽是拿黄花梨木打的家具,一整套的桌、椅、凳、台、斗柜、翘头案和六足香几,用显金小暴发户二代的目光看,这么一套家具放现代没有小七位数都拿不下来的。
      特别是内间那抬石榴花开百子千孙的降香梨木,一看就是用了心的。
      显金五味杂陈——她又不是个瓜的,咋个可能看不出来这是她便宜老爹给她准备的嫁妆。
      不知道是啥时候开始准备的。
      反正挺全乎的。
      显金拿手背抹了把眼睛——一个雄鹰般的女人流下眼泪。
      显金东边摸摸,西边搞搞,等了大半天也没等到陈敷出来,便垫脚出去张望。
      走到正房,通过朦胧的窗棂,迷蒙地看到陈敷衣冠楚楚地坐在四方桌旁,桌上两杯茶,一杯放在他的身前,一杯放在小小的牌位前。
      “……艾娘,显金出息了,可厉害了,会赚钱,把店子也打理得服服帖帖,也把伙计人手打理得整整齐齐。”
      陈敷声音好淡,絮絮叨叨说家常,好像贺艾娘就坐在旁边,从未走远。
      雄鹰般的女人静悄悄地靠在墙上。
      “她这么能干,肯定不像我。”陈敷笑道。
      显金在墙根脚下,也笑。
      爹呀,遗传是根据血缘,不是根据和谁吃饭吃得多的。
      陈敷再笑,“你也笨笨呼呼的,账从未算清楚过,娇滴滴的,恨不得睡到日上三竿起——那丫头肯定也不太像你。”
      显金后背紧贴在灰墙上,嘴角不自觉地勾起。
      “那丫头可能像她亲爹吧。”
      陈敷语气里盛满了醋,“你说她亲爹很厉害,天上知一半,地上全知,显金这么出息,多半像他。”
      显金屏住呼吸。
      她对她生父可真是贼他妈的好奇啊。
      这世道,她跟着娘姓,本来就很神奇了。
      陈敷哧了一声,“你说他厉害,我却觉得他再厉害也是个孬种,放着妻儿在外面吃苦,反正我陈敷是做不出这种事。”
      显金抿抿唇。
      这倒也是。
      如今宗族观念如此强,一个女人带着年幼的女儿出来,跟个灾民似的,吃树皮睡牛棚,只能说父族或许败落了?更或许是惹了什么祸事,让家里的女人带着孩子偷摸逃出来?
      若是贺艾娘没遇到陈敷,会是怎样的光景,谁也不知道——一个貌美的年轻少妇独身而行,无自力更生的能力,最后的结局,一般都不太好。
      正堂的陈敷好像是在哄谁,语气变软了,“好好好,我不说了,每次说起显金她爹,你总会生气,不说不说了!”
      紧跟着又拉拉杂杂念了好一些,陈敷看了眼天色,意犹未尽地住了口,抬脚出来带着显金去后山的山头给贺艾娘磕头上香。
      显金看着墓碑上“陈敷之妻”的刻字,重重磕了三个头。
      待回骡车,陈敷的情绪明显低落,低着头摆弄褂子外的玉佩。
      显金绞尽脑汁地想话题,“……您这院子建得真好看。”
      陈敷意兴阑珊,“艾娘的主意,说想要个种满桔子树的院子,但她没看见……”
      情绪更低落了。
      显金:……
      雄鹰般的女人,对于安慰人这种精细活,实在是无能……
      显金想了想,刚刚听陈敷那意思,便宜爹十分想痛快地出一出现任前任的言语,便投其所好地安抚说好话,“我娘还好遇上您,她先头遇人不淑,也不知我那亲爹是个什么样的人……”
      陈敷悲愤抬头,“我就是你爹!哪来什么亲爹!他也算你爹!?你不到五岁来的陈家!瘦弱得跟只小猫儿似的,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!我对我那两小子都没这么上心过!你大了,倒说上亲爹了!”
      显金:对不起,她的技能点可能在情感需求这一块,没有点亮。
      想拍马屁来着,结果直接拍马腿子上。
      丧失六边形战士资格的显金只能埋着头,忍气吞声地应对便宜爹的重拳出击。
      一路回泾县,陈敷通过回忆四岁显金的体弱多病、瘦弱矮小,对比如今显金的健壮如牛、狡黠如狐,来歌颂自己的付出与贡献。
      说到最后,悲伤倒是散去了不少。
      好吧。
      过程虽然不对劲,但结局是好的,显金姑且当作自己功德+1。
      回了泾县,腊月向新年狂奔,店子里的人三三两两回老家过年,只留了陈敷父女、希望之星、孤寡张妈、没家小锁、孤单小花,还有个有家不能回,被迫留下来的陆八蛋。
      被搓磨将近一个月的陆八蛋,感觉自己神经衰弱了,窗外树叶飘动,他以为有人要打他;乌溪流水潺动,他以为有人要捶他。
      时刻活在即将发生人身灾害的恐惧中。
      腊月二十八,显金悄摸声息地走进老店,便见陆八蛋低着头拿小棍子算账。
      显金曲指轻扣了扣柜台。
      陆八蛋一哆嗦,条件反射般棍子朝天上一扔,跟只尖叫鸡似的,仰头“啊——!!!”
      显金蹙眉。
      陆八蛋看清是显金后,更害怕了。
      “啊啊啊啊——啊啊啊啊!”
      显金面无表情地做了个收声的手势。
      尖叫鸡戛然而止。
      “账算得如何了?”显金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