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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29节
      坐在班级等待被接回家的孩子里,她也是其中一个。
      她不再是儿童院语言不通,饱受排异的小孤女,更不是频频被领养家庭遣退回的丧气鬼。
      而是一个每天都期待回家的小孩儿。
      许织夏安稳地住在棠里镇那间只属于她和哥哥的小院子里,养着一只小橘猫,和小花池里一片名叫罗德斯的花苗。
      养了几个月,小橘都肉嘟嘟了,花苗却还只是绿叶子。
      许织夏老是蹲在花池边,托着下巴怅然,但翌日依然继续为它灌溉。
      因为哥哥说,它会开的。
      每个要上学的清晨,周清梧都会来电话,提醒他们不要睡过头。
      周清梧的电话就是闹钟,一响起,许织夏永远准时起床,反而纪淮周半梦半醒敷衍两声,手机一甩,脸压进枕头里又睡回去。
      等许织夏再回到房间,他总是还没起。
      许织夏穿着小学部的夏季校服,跑过去,书包在背上摆荡。
      “哥哥,哥哥要迟到了……”许织夏趴到床边,摇晃纪淮周的胳膊。
      “起……起……”
      他懒哼,却又半天不睁开眼。
      从棠里镇到行舟,他们有时走到镇子口坐公交,有时出门遇上了,就坐南渡口的摇橹船,横渡也不算慢,船伯伯永远主动捎他们。
      睡懒觉的是纪淮周,但路上犯困的无例外都是许织夏,特别是坐摇橹船上学的时候。
      粉墙黛瓦间,绿水泛舟,时而穿过桥洞,耳边有河面的风,和船桨的划水声。
      船篷里,许织夏两只小手捏着肉包子咬着吃,轻晃的船身像摇篮,她眼神渐渐迷离,眼皮一颤一颤,开开合合,嘴巴惯性慢慢嚼着。
      突然昏睡过去,她脑袋歪掉下来。
      纪淮周眼疾手快,伸过手掌,托住了她的脸。
      她没醒,脸蛋的重量沉在他掌心,两颊还微微鼓着没咽下的肉包子。
      六岁的小女孩儿,吃着吃着就睡着了,而且睡得很香甜。
      纪淮周鼻息透出轻笑,拿手机给她拍下来。
      曾经,许织夏很讨厌雨天,她在京市的雨天被丢弃,在港区的雨天不知何去,但自从来到棠里镇,许织夏越来越喜欢雨天。
      雨水噼里啪啦打在青瓦上,水珠滚落下瓦檐,连成条条丝线,青石板反着水光,瓷缸里的小鲤鱼躲到荷叶底下。
      她坐在书院的堂屋,安安静静写作业。
      哥哥就在旁边躺着摇椅,一只手枕在后脑,一只手握着本全英文的书在看。
      许织夏最喜欢那时,听雨滴滴答答的惬意和安然。
      陆玺和陈家宿通常也会在,一人一只游戏机,被纪淮周赶到檐下,不允许影响许织夏写作业。
      这两人起初不对付,因为纪淮周。
      按照辈分,陈家宿和纪淮周算是表兄弟,如果说瓶子是陆玺的十年小跟班,那陈家宿就是纪淮周的十年小跟班。
      陆玺不服气,某天在教室宣称,他才是老大的嫡长弟。
      “我心里除了阿玦哥和纪淮周,没别的男人。”
      正做卷子的乔翊抬头,瞟了他一眼。
      陆叔说陆玺没人陪寻死觅活,他父亲再三考虑,才把他从沪城中学转到行舟。
      “哈?”陈家宿提着眼角疑惑,回头看向后桌的某人,带着不明意味的笑:“纪……淮周?”
      纪淮周撩了下眼,飞去个冷冷的眼神。
      陈家宿豁然,港普浓重,自圆道:“噢,航模嘛,我二哥也好强的。”
      陆玺回惊作喜,说阿玦哥简直是他命中注定的哥。
      后来陈家宿从港区空运了架模型歼击机送给陆玺,那是纪淮周前几年亲手设计的,全世界仅此一架。
      陆玺能屈能伸,原地和他结为好兄弟。
      两人都是不拘小节的性格,吃喝玩乐一下就玩儿到了一起去。
      乔翊撑着伞,走进书院的时候,他们俩正在互相嫌弃对方没眼看的操作。
      “老乔,”陆玺捕捉到乔翊拎着盒小蛋糕,喜上眉梢:“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蛋糕了!”
      乔翊胳膊躲开,不让他拿到,雨伞晾到廊檐下,走过去把蛋糕放到许织夏面前:“给今今的。”
      这几个哥哥常来书院,见得多了,许织夏就不认生了。
      尤其乔翊,一身风光霁月的干净气质,平时惜字如金,不爱讲废话,但开口了就一定礼貌得体。
      只是不知是否家教过分规严,他不会轻易做出表情,脸上从来没有明显的喜怒哀乐,永远都是冷静的样子。
      但面对小朋友时,他薄镜片下的琥珀眼瞳里,还是会不经意掠过温柔,没让许织夏感到排斥。
      许织夏温声细语回答:“谢谢哥哥。”
      小姑娘的声音糯糯的,听得人心软,陈家宿凑上去:“我呢,妹妹。”
      许织夏温顺:“哥哥。”
      随即又迎上陆玺投过来的羡慕的目光,许织夏温吞想了下,也小声叫了他一声哥哥。
      几个背景硬到在学校都为非作歹少年,此刻或深或浅都是一脸慈爱和宠溺的笑意。
      好像妹妹崽要星星,他们能占领整个银河系。
      只有摇椅上的人似乎不怎么愉悦,脸前的书移下去,露出那双蓝到透黑的眼。
      纪淮周斜眸看过去,眼神耐人寻味。
      几个哥哥离开书院后,许织夏抱着语文书,从太师椅里滑下去,小步子跑到纪淮周边上。
      她乖乖地把语文课本递过去:“哥哥,背书。”
      纪淮周没接,视线禁锢在自己的英文书上佯装很忙,嘴上却有空阴阳怪气:“你怎么不跟他们回家呢。”
      许织夏一声绵软的疑问似有若无,懵懵懂懂的,眼看着他瞥过来一眼。
      “谁你都叫哥哥啊?”
      许织夏无辜眨眼睛。
      哥哥好像不高兴了……
      从那以后,她叫别人都在哥哥前加上了名字,纪淮周要求的。
      他说,哥哥只能有一个。
      青石板路多有洼地,下雨了,她的小皮鞋容易进水,纪淮周会勾住她的腿,单手抱起她,单手擎着伞,自己踩着水,走在小镇阴雨连绵的街巷。
      许织夏搂着他肩颈,看着隔绝在伞外的雨,被他带回家。
      这是许织夏喜欢雨天的另一个原因。
      平时他们都住在棠里镇,但周末,纪淮周时不时就带许织夏上明家住个两晚。
      每回他们过来,周清梧都欢天喜地,提前备上他们爱吃的,明廷也会特意腾出时间留在家里。
      纪淮周不置一词,但周清梧心照不宣。
      他是知道她想女儿了。
      “宝宝这周开心吗,在学校怎么样?”晚餐时分,周清梧总会问问话。
      许织夏握着她的小勺子,从碗里抬起脸,唇周沾着米粒和酱汁。
      她想了想,眼神飘忽,望着周清梧,心虚回答:“哥哥没有赖床……”
      纪淮周一筷子腰果刚扔进嘴里,闻言一愣,还没给出反映,下一秒果然被训话了。
      “你又赖床了?”周清梧严正问。
      纪淮周百口莫辩,瞧着模样呆萌的许织夏,无奈笑了两声,认了。
      小孩儿想给他打掩护,结果没明白人家意思,欲盖弥彰。
      -
      “解题思路很简单,重点要抓住小球抛出前后的速度和位移过程,我们设小球的质量为m,空气阻力为f,根据牛顿第二定律分析,mg+f=ma……”
      教室里,吊扇吱呀吱呀飞速转动,班主任中气十足,粉笔咚在黑板上,书写出沙沙的声。
      纪淮周一只胳膊搭着桌子,一只胳膊肘后压在椅背上,人半斜,倚着窗下的墙壁。
      整堂课,他的目光都定格在斜对角的女生身上。
      他不记得人家的名字。
      但记得她今天编的鱼骨辫和先前周清梧给小尾巴编的差不多。
      女孩儿的辫子有这么难么……
      纪淮周不由抬手,拇指撑着下颔,食指横到人中的位置略微摩挲,眉头凝起来,一副沉思状。
      “周玦——”
      纪淮周回神,视线移向讲台。
      班主任笑眯眯,似乎对他认真思考的样子很满意:“这道题你来回答。”
      纪淮周没起立,人依旧散漫靠着,扫了眼黑板,心算两三秒,面无表情出声:“x1=1m,x2=0.5m,总位移1.5m。”
      这种基础知识点他早学过了。
      谁知班主任顿时变脸:“我才讲到第一小题!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“你刚刚看谁呢?”
      全班回首望向后排的纪淮周,女生们都不放过这个能明目张胆看他的机会。
      纪淮周油然而生落魄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