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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六州歌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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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8章
      激切的讨论中忽然插入一把清澈而平淡的声音。
      “诸位是在说我吗?”
      气氛一滞。
      诸人循声看去,只见一位背着行囊的少年站在门外。
      在聚目注视下,少年笑意盈盈:“我叫贺旻,表字今行。”
      “确是日文旻,但非和谦之旼,而是——”
      他敛了笑。恰有长风自山上呼啸而下,穿透众人衣衫,都不自觉打了个抖。
      “苍天之旻。”
      正主来了。
      在场皆是十五六岁正胆大包天的年纪,往日各种场面都不怵,此刻却面面相觑。
      一来,聚众背后议论人,还被听了个全,略有些尴尬。
      二则,这人,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啊。
      一个月前,皇帝要为长安郡主选婿、不论贵贱的消息传出,哪怕郡主要先为母守灵三年,也半点不减天下人的震惊和蠢蠢欲动。
      圣上无子,也未过继,这江山最后落到谁手里还大有变数。但若有长安郡主背后的十五万西北边防军做筹码,胜算则大大增加。
      只要能尚郡主,自有大把橄榄枝等着挑,混个从龙之功还不容易?
      然而对于稷州日常打马斗鸡的少年郎来说,近日里谈论更多的,还是贺家私生子找上门的事。
      半月前,就在长安郡主上门讨嫁妆的第二日,一个自称他爹是贺家三老爷的小子敲开了贺家大门。
      三老爷睡梦中被夫人砸醒,初时拍着胸脯说肯定是认错了人。谁知父子一照面,不到盏茶功夫,便相见恨晚。
      然后拉着私生子的手要上街去买衣裳,说什么也拉不住,气得贺三夫人当即追着人打出几条街。
      不到半天,全稷州都知道了这个笑话。
      贺三夫人是出了名的泼辣娘子,一干看热闹的人都等着看这个私生子是如何被赶回去。
      谁知这个私生子竟然和长安郡主攀上了关系,还把三夫人逼得回了娘家。
      让人大跌眼镜,直呼刺激。
      只是在他们的认知里,这私生子出身乡野、做事莽撞、不顾廉耻,自然而然就联想成了无甚学问且形容鄙陋、行事猥琐之人。
      再看眼前少年,身上明灰色的棉布袍子虽旧,却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褶皱;头发扎得整整齐齐,露出光洁额头;一双桃花瓣似的眼清清亮亮,仿若春日湖水。
      气质温和,整洁大方,叫人一眼便心生好感。
      怎么看怎么不像私生子。
      有好事者不由拿斜眼往边上瞟。
      这私生子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哥哥就在那儿站着呢。
      贺今行看着众人变幻纷纭的脸色,大约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。
      少年人,大多容易心思外露。
      他并不在意,抬脚跨过门槛,拱手作揖。
      “从今往后便是同窗,还请诸位多关照。”
      周遭鸦雀无声。
      他抬起头,却见眼前少年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侧方,他也随之看去。
      边上的高大少年正向他走来。
      贺今行定住脚步。
      一众围观人等亦皆屏住了呼吸。
      贺长期走到他面前两步远,一双杏仁似的大眼睛里似有熊熊怒火,咬着牙道:“你也配踏进小西山?”
      少年比他高约两寸,他得仰着头,才能直视那簇火焰:“大哥早就知道我要读书的事,何故此时责问我。”
      “那是你跟个兔子似的找不着人,而且你他娘地别这么叫我。”贺长期咬着牙道:“我嫌恶心。”
      贺今行心下好笑,“哦”了一声:“那我叫你什么?长期?”
      “你!”
      围观的少年“噗嗤”一声,被当事人阴着脸回头一瞪,立刻沿嘴做了个缝上的动作。
      “滚回去。”贺长期压着怒意。
      贺今行迅速回答:“不可能。”
      他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走到这里,绝无可能退让。
      眼看前者双手捏紧成拳,陆双楼淡淡地插话:“贺长期,别太过了。贺今行能入小西山,是郡主的恩典,你我甚至学监都不能阻拦。”
      胖胖的少年看他一眼,也跟着道:“对对,终归是郡主的意思。况且你俩到底血脉相同,打断骨头连着筋,是兄弟就好好说话……”
      “他也配和郡主相提并论!”贺长期越发咬牙切齿:“不知哪儿来的东西,也敢污上我家门楣。”
      有少年趁机笑话:“哎,贺长期,你这话就不对了啊。私生子固然身份低微,可那也得先怪你爹偷腥还要留种啊是不?”
      “我爹没有!”贺长期豁然转身,盯着开口那人:“不会说话就闭嘴。”
      面前易燃易炸的少年就要到爆点,贺今行轻轻呼了口气。
      他很少面对需要安抚的人,也不知该如何安抚,就仔细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说才能不让人更加愤怒。
      “我只是想读书,家里实在没钱支撑,才想到要找……我今后不会再回贺家,你少生些气。”
      他自觉姿态已是极低,说完便越过对方,走向另一侧最里的位置。
      少年们皆避之不及。
      他目不斜视走过,把行囊卸下放于地上,轻轻地做深呼吸。
      来时赶得急,在书院大门外的短暂休憩显然不够。
      与其在意少年们的态度,不如抓紧时间放松身体。
      “别动气,别动气。贺三老爷的事儿咱都是后辈,就别议论了。且说咱们西山书院向来以才学收人,郡主也知道这个理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