• 介绍 首页

    六州歌头

  • 阅读设置
    第111章
      车厢里越来越昏暗,陆衍真害怕,陆夫人不得不拉起窗帘。
      一束光透进来,陆衍真安静了些,愣愣地看着窗外。
      窗外的雪越来越大,从飞絮变作鹅毛。
      太阳悬在地平线上,没有云和霞光,只孤零零一轮血日。
      两侧小山起伏飞速后退,最后一缕炊烟也渐渐消散。
      马车陡然停下。
      陆夫人狠狠撞到厢壁上,好一会儿才缓过来。她感受到马车仍然一动不动,怒吼道:“搞什么?怎么停了?快走啊!”
      无人回答她,车厢内外都蔓延着一种恐怖的寂静。
      “娘……”陆衍真小声叫她。
      “没事,别怕。”陆夫人拍拍他的手,硬着头皮说:“你待着别动,娘出去看看。”
      她忍着痛,一咬牙掀起车帘,没看到车夫。她钻出车厢,才发现车夫倒在地上,胸口插着一把小刀,眼凸嘴张,死不瞑目。“啊!”
      “娘……啊!”陆衍真跟着出来,看到车夫的死状也尖叫一声。
      两人抱作一团,忍不住抽泣起来。
      却有一缕乐声突兀响起,粗暴强硬地盖过了他们的哭声。
      陆家母子循声看去,在不远处一块竖立得极高的巨石顶上,坐着一个人。
      这人正在吹埙。
      曲调悲凄幽深,绵绵不绝。
      在苍茫天地间,响彻人间与黄泉。
      陆衍真呆了半晌,忽然尖叫道:“是陆双楼,是那个野种!”
      他抓着陆夫人的衣裳,“娘,杀了他!杀了他……不,他是不是来杀我们的?娘,我不想死……”
      他开始颠三倒四地胡言乱语。
      小时候他爹让他习武射箭读书写字,他不肯。他爹请了老师来,他只要向娘亲撒娇,就可以不去上课。他不止不上课,还要捉弄老师,拿老师取乐。
      他一片浆糊似的脑子里忽然有了“后悔”二字。
      “娘不会让你死,娘一定会保护你。”陆夫人说着没底气的话,直至今日才醒悟过来她们母子两人与陆双楼在武力上的差距。
      从前有丈夫和家族撑腰,有仆丛环绕拱卫,什么也不怕。而现在什么也没有了,什么都开始怕了。
      她站直了张开双臂,拦在陆衍真面前,“陆双楼!你有什么就冲我来!一切都是我做的孽,你放过真儿!”
      然而陆双楼仿若未闻,只顾吹埙。
      年幼时,他娘常常吹给他听,也教他吹,以此渡过每一个或饥饿或寒冷的时刻。
      他已多年未碰这只骨埙,如今到了结的时候,忽然想起来。
      一碰,便吹出了那支最熟悉的曲子。
      陆夫人喊了几遍,对方都恍若未闻。
      她惊惧之下,反倒生出一股疯狂的气劲。她把陆衍真推到车厢里,自己牵起缰绳,驾着马车碾过车夫半身,跑动起来。
      只要到至诚寺就好,只要到至诚寺就好。她念叨着她唯一的希望。
      陆双楼仍未停下,手指在埙孔间跃动,吹出的埙声如泣如诉。
      太阳飞快地被大地吞没,除了天边这一抹血红,万物皆如被泼了墨。
      他静静地坐着,仿佛与山石、大地连在了一起。
      向下,再向下,是否就能融进地母的怀抱里,再看一眼他的娘亲。
      一曲终了。
      陆双楼放下骨埙,拿起长刀。
      马车已跑过巨石,他扔了刀鞘,双手握住刀柄,毫不犹豫地冲下陡峭的石壁。
      在太阳完全消失的刹那,他跳到车厢顶上,抡圆了手臂,向着车厢一刀劈下。
      似乎发出了什么声音,又似乎没有。
      他听不见了,仿佛变成了靠着直觉行动的动物,落在厢板上。
      驾车的人已成为尸体。
      他一刀挥断车帘。
      车厢里的人蜷缩在角落,漆黑一团,他根本看不清是谁。
      但他知道那是他的仇人,只要杀了这个人,他就能彻底为他娘报仇了。
      他就可以,去见他的娘亲。
      “双楼!”
      突然,他脑子里响起石破天惊的一声喊。
      仿佛三魂七魄归位,陆双楼眨了眨眼,拔出捅在陆衍真胸口的长刀。
      马车已然崩毁,他站在一片狼藉和两具尸体中央,与贺今行对视。
      丈宽的距离,仿若银河。
      但他听见了大雪降落的声音,与心跳有很大的差别。
      而后在某一朵雪花惊醒时,精准地捕捉到了那股悸动。
      贺今行知道自己是来迟了。
      半晌,他才苦涩地张口:“三司结案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,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拿自己做陪葬?人生那么长,放下过往恩怨,好好读书,明年春闱过后,调个远任,至此忘了从前,不好吗?”
      “我……”陆双楼丢了刀,口中讷讷。
      从前他惯会与人说道,奉承也好讥嗤也罢,都是张口就来。
      此刻在风雪里,他仍然戴着那支木簪,素衣却浸了血。他面对贺今行,一时有千言万语,却无从说起。
      五匹马穿过雪幕,行到两人近前。
      其中一人说:“陆双楼,与我们走一趟罢。”
      马背上的人皆着劲装戴斗笠,腰间挎刀,刀鞘上暗金色的铭文微微发亮。
      是漆吾卫。
      贺今行心下一惊,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漆吾卫出现的原因,以及有没有能让陆双楼留下来的方法。